扬州历阳城，紧临长江。从此处到晋都建康只有二百余里，是晋国在长江以北淮西地区控制的最后一座大城。

自谢安被任命为征讨大都督后，虽然各方均是紧锣密鼓的准备，但出征时间还是被一拖再拖。等到各方集结在历阳城，时间已是十月初了。

这日，又到了朝廷派粮的日子，历阳城外的犒军楼前一早就挤满了领粮队伍。其中既有北府军、徐州军和荆州军这样的正牌军，也有其他州郡叫不上名来的杂牌勤王部队，大大小小几百辆牛车把犒军楼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。

眼看辰时已过，犒军楼的两扇一丈高的大木门依旧纹丝未动，没有一点打开的迹象。楼外的众伙头个个烦躁不安，几个心急的拍着木门，向里面扯着嗓子大喊。

“老于头，咱们也别在这呆着了，一起上去叫门吧？”几个年轻的伙头见到前面的人们乱了起来，生怕一会领不到粮食，连忙去叫板车上一位正打瞌睡的老伙头。

“搞什么搞？你们这些小混蛋，没看见老子正睡的香呢吗？”板车上的老伙头被人吵醒，气性极大，当头一人一下。

“不是，老于头，他们都拥到前面了，我们怕一会儿到咱们又没粮食了！”

“怕顶个屁用！挤到前面就有粮了？那还用咱们伙头军来？直接派一队北府兵来不就得了？”老伙头火气未消，瞄了一眼前面的情况，又怒气冲冲的说道，“你们这帮愣头青，这是哪儿？你们家的坑头吗？和朝廷的上官叫板，想吃瘪吗？！”

老伙头话音未落，犒军楼上便浇下一锅热水，虽然不是开水，但也把楼下的伙头军们烫了个吱哇怪叫。

“他娘的！一早就来叫魂儿，你们是想造反吗？”

楼上城垛冒出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，他瞟了一眼下边的伙头军，然后骂骂咧咧的扯起了嗓子。

“上官，今天是领粮日，我们是来领粮的！”

见到城头上冒出人来，楼下的吵嚷声马上小了下来。就连几个被兜头浇了热水的伙头也不怕出声喊斥了。

“领粮日？粮食不是上旬就给你们发到了营里了吗？怎么还来城里捣乱？”

“上官，您老贵人多忘事。上旬发粮只发了一旬的粮草。那时您说长江船运紧张，让我们到了下旬领粮日再来取剩下的粮食！”

“放屁！你们是第一天入行伍吗？发放粮草哪有只发一旬的道理？你们一个个信口雌黄，污蔑我们辎重营侵吞粮草，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，这是什么？”

说着，楼上的官员拿出一大叠签字画押的麻纸，在众人头顶抖了一抖。众伙头们这才明白过来，他们上当了。

原来，各军到达历阳后，便来犒军楼领粮。当时，辎重营以水运不畅为由只拔付了各军一旬的粮草，却让伙头们签了一月的押单。彼时就有伙头提出问题，可那时辎重营说省得日后再签，一次了事。

虽然军中克扣粮草的事情时有发生，但从来没人会在大军未动之前搞这样的事情。所以，众伙头们也不以为然，画押走人，不想今日却成了别人的把柄。

“老于头，贼粮官想要赖账！怎么办？”

北府兵的年轻伙头军们都以一个姓于的中年汉子为首，见到辎重营耍赖，一个个猴急的来找老于头。

“真他娘的是林子大了，什么鸟都有！八字还没一撇呢，这些家伙就敢明目张胆的侵吞公粮，他们就不怕鸡飞蛋打吗？”

老于头也是一脸的黑线，他这大半辈子就在军营里面讨生活，什么的人和事都见怪了，就还没见过有人敢在大战未开之际就抽油水。

“老于头，那咱们冲进去抢吧？”

“放屁！他们贪赃枉法，你们也想跟着浑水摸鱼！人家是谁，你又是谁？脑袋不想要了吗？嘚喽，没有粮食咱就收队，回去向队主大人禀报。天塌下来，有他们当官的顶着呢，你们这帮傻小子激动个什么劲儿？”

老于头瞄了眼犒军楼上的张牙舞爪的粮官，又瞧了瞧楼下群情激奋的其他伙头军，摇了摇头，倒回板车之上，招呼手下的伙头们回营。

“可老于头，人家徐州军和荆州军的人都上去了，回头咱们别吃了亏！”

“吃亏？你们这帮新兵蛋子，老子当队主的时候你们还光着腚呢！告诉你们吧，跟着老子肯定吃不了亏！”

老于头本来已经躺了下去，一听这话又坐了起来。

“老于头，你还当过队主呢？”

“就是，别吹牛了！”

……

“要不说你们是烂泥扶不上墙呢！一个个穷得就剩下底裤了，眼睛还长在脑瓜顶上。老子不只当过队主，还和将军拜过把子！现在是虎落平阳了，也论不着你们这些小子说三道四！走走走，回营回营！”

老于头急不耐烦的喝斥了一众年轻伙头，又一头倒回板车里。年轻伙头们早就习惯了老于头的脾气，一边起哄，一边哄老于头继续讲下去。

果然， 老于头经不住众人的起哄，没一会儿就又爬起来，绘声绘香的给年轻的伙头们讲自己辉煌的过去。

几十个伙头，十几辆车，大家一边慢悠悠的往回赶，一边听老于头夸夸其谈。

“老于头，你把那位将军说的出神入化，都快赶上咱们麒麟将了，那他现在去了哪里？”

“麒麟将跟他比算个屁啊！”

聊到拜过把的将军友人，老于头目露神往，“想当年，我们被胡狗重重包围，他在胡狗阵中几进几出，最后没了音信，不知后来活下来没有……”

讲到最后，几个涉事未深的年轻伙头竟然被老于头的一通神侃感染的热泪盈眶。引得另外几个深知老于头手段的伙头哈哈大笑。就在人们催着老于头别停下来，继续讲下去的时候。众人身后飞奔而来一个伙头。他一边跑，一边向车队大喊。

“老于头，你们等一等！别走了！大都督给各军派粮了！快往江边的码头去，晚了怕被别人抢完了粮食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