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水母姬
若是换了别人,潜伏在如此美丽而平静的湖水中,一定要以为自己是绝对安全的了。

但楚留香总觉得这地方有点不对,直到他在巨大的石块与石块间,找到了一个很隐密的藏身处,他的心才算走了下来。

然后,他就立刻想起了两件奇怪的事。

这里的秘道既然只能出,不能入,那么“水母”阴姬建造这些秘道,究竟是为了什么?

现在又有人侵入了神水宫,来的人会是谁呢?

他的身子刚好嵌在两块巨石间,这两块巨石都有一截露出水面,楚留香忍不住也伸出头去。

他歪着头,只露出一只眼睛,两块巨石的阴影恰巧掩护着他,他觉得这地势很好,绝不会被人发现。

他实在想看看这有勇气冒险侵入神水宫的人是谁。

山谷中还是很平静,从水底下露出半边脸来看这山谷,那感觉又和自己置身在谷中时不同了。

所有的景物都像是更遥远,更朦胧,完全不像是真实的,只像是一幅图画,一个梦

但楚留香并没有心情来欣赏这梦般朦胧的美景,他只是留意着黑暗中那些最幽秘的地方。

他还是瞧不见一个人。

就在这时,他发现三条人影箭一般自远方山谷的入口处窜了出来,三个人的轻功都是第一流的身手。

这三人似乎并不想隐藏自己的身形,人谷之后,立刻就展动身法,向瀑布这边扑了过去。

星光下瞧着他们的身形,他们的脸在月色中一闪,楚留香骤然吃了一惊,几乎将一口湖水都吞下肚去。

这三人竟是黄鲁直、胡铁化和戴独行。

也就在这时,四面忽然出现了十余条白衣人影,有的站在树梢,有的随风飘荡,就像是一群黑夜的幽灵。

胡铁花、黄鲁直和戴独行也似吃了一惊,身形急遽的自半空中下降,同时落在湖畔的一块石块上。

三个人背对着背,凝神待敌。

但那些白衣人并没向他们扑过来,只是远远的站着,静静的望着他们,异样的沉静,令人窒息。

到后来还是胡铁花憋不住了,大声道:“这地方就是神水宫?”

远处也不知是谁,冷冷道:“你们既然来了,还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?”

胡铁花打了个哈哈,道:“初次上门的人,自然要先问问是否找对了地方。”

一人道:“你找对了。”

另一人道:“三是从那里来的?有何见教?”

这人的声音比较温和,也比较有礼,楚留香已听出她就是方在尼庵中掩护过他的白衣美妇人。

胡铁花似乎还在犹疑,黄鲁直已朗声道:“在下柳州黄鲁直,这位是丐帮的前辈戴独行戴老爷子,还有一位就是名满天下的胡铁花。”

他一面说,楚留香一面在暗中苦笑:“此人果然不愧为君子,句句都是说的老实话。”

黄鲁直、戴独行、胡铁花,这三人可说都是叱吒风云,名震武林的大人物,可说是“跺跺脚四城乱头”的豪杰。

但神水宫的弟子听到他们的名字,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,那白衣美妇只是沉沉“哦”了一声道:“很好,三位就请抛下兵刃,听候发落吧!”

胡铁花仰天大笑了起来,道:“抛下兵刃,听候发落?你说的是什么话?我实在听不懂。”

白衣美妇皱了皱眉,轻叹道:“蝼蚁尚且生,你们何必一心求死?”

黄鲁直像是生怕胡铁花又出言不逊,赶紧抱拳道:“在下等来此并无恶意,只不过来找两个朋友。”

白衣美妇厉声道:“朋友?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?那里有你们的朋友?”

黄鲁直道:“他们自然不是贵宫弟子,只不过是”

白衣美妇面色又变了变,截口道:“这里绝没有外来的人,普天之下,谁也没有你们这么大的胆子,敢趁夜间入神水宫。”

黄鲁直和胡铁花对望了一眼,脸色都很沉重。

黄鲁直沉声道:“他们也许并没有来。”

胡铁花冷笑道:“你以为他们也和你一样都是君子,说的都是老实话?”

方在湖边巡弋的少女忽然一掠而出,厉声道:“你们已是将死的人了,我们根本用不着再跟你们说话。”

黄鲁直还末开口,戴独行已怒喝道“我老人家也根本懒得跟你们说话,快去叫“水母”阴姬出来吧!”

那少女冷冷道:“好,你们一死,我就带你们去见她老人家。”

她话还末说完,楚留香已知道是非打起来不可的了,因为别人也许会受‘神水宫’的气,但胡铁花却是谁的气也不受的。

果然她的话刚说完,已响起两声怒叱。

胡铁花和戴独行箭一般直窜了出去。

戴独行掌中兵刃只不过是条黑黝黝的短棒,丐帮弟子行走江湖时,除了这条打狗棒外,绝不许再带其他兵刃。

这是丐帮历代相传的帮规。

胡铁花自命双掌无敌,对敌时平生从不用兵刃,但此刻却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柄摺铁刀。

这柄刀他一直隐在肘后,此刻刀光一闪“八方风雨”竟是虎虎生威,绝不在武林任何一位使刀的名家之下。

楚留香知道他这是存心以威烈刚猛的刀法,来克制‘神水宫’如行云流水般以阴柔见长的武功。

白衣美妇怒喝道:“二十年来,从来也没有人敢在此地动武,你们的胆子倒真不小。”

喝声中,已有七八个白衣女分别向胡铁化和戴独行迎了上去,她们的身法果然无一不是轻柔曼妙,超群绝俗。

黄鲁直大叫道:“有话好说,何必动手。”

但他的话还末说完,已有三四人将他围住,掌影如蝴蝶翻飞,四面八方的向他拍了过来。

黄鲁直叹了口气,反手一撤“呛”龙吟,一柄精光耀目的长剑出鞘,化作了一道飞虹。

他剑法虽沉稳厚重,不失“君子”之风,但招式之若辣,功力之深厚,果然不愧为一代剑法宗匠。

远处的乐声又转急,似已觉出来的这三人不好对付,急骤的乐声中,剑气刀光已弥漫了整个山谷。

对付胡铁花的四人显然最吃力,因为黄鲁直和戴触行自恃年纪和身份,还不肯出手太狠。

但胡铁花心里惦记着楚留香的安危,一心想将神水宫的弟子全都打倒,手下那里还肯留情。

只见他出刀如龙飞,收刀如虎踞,‘神水宫’门下的掌法虽然变化万千,诡秘难测,却也丝毫占不了上风。

要知道这些白衣女子纵有独步天下的“水母”阴姬之心法传授,怎奈临敌交手的经验却嫌不足。

是以她们往往会错过先机。

但胡铁花、戴独行,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,非但绝不会错过任何机会,而且每一招出手之判断都正确无误,每一人都知道该在什么时候使出什么样的招式,攻向对方最弱之一环。

以此刻的战局而论,他们似已稳稳占了上风。

可是,他们纵然能占胜,又有什么用呢?

“水母”阴姬还没有现身,白衣美妇、宫南燕,这些神水宫的主力此刻也都还没有出手。

胡铁花他们迟早还是必败无疑。

楚留香紧张得几乎将半个身子都采出水面了,他此刻才知道看别人动手,实在比自己出手还要紧张得多。

他恨不得也冲出去,加入战围,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是这么样做,那么他们四人也许都不免要葬身在这里。

“挽弓当挽强,擒贼先擒王”他唯一的希望,就是先找出“水母”阴姬的弱点,然后再一下子将她的七寸制住。

他算准“水母”阴姬迟早都要现身的。

只要她露面,他就有机会。

楚留香心里虽然焦急,神水宫弟子却更焦急。

她们自视极高,从来也未将别人看在眼里,总认为只要自己一出手,立刻就能将对方手到擒来。

却不知对方这三人竟都是当今天下顶尖儿的高手,错非是神水宫,若是换了别的地方,无论什么地方,都早已被他们一脚平了。这三人联手作战,天下怕还找不出更强的阵容。

突听一声娇呼,已有一个白衣女凌空倒凉了出去,她左手捂着右臂,鲜血已自指缝里向外沁出。

p;胡铁花狂笑道:“若非看在你是个女人,这一刀就要你的命了。”

那少女“九妹”冷笑道:“刀猛而无劲,气躁而不凝,这样的武功,也敢来卖狂。”

胡铁花笑道:“如此说来,你武功必定满不错的了,我倒想瞧瞧。”

九妹叱道:“正是要你瞧瞧。”

吃声中,她也扑入了战圈,另三一个白衣女本来招式已递出,但她一双纤织玉手却先到了胡铁花眼前。

胡铁花刀背一立,刀刃忽然向外一翻,九妹这一招若是不撤,一只春葱的玉手就要毁在刀锋上了。

但她变招实在快,手腕一反,直取胡铁花左颚。

这一招变化自然,丝毫不带烟火气,但也就因为她这变化太顺理成章,是以久经大敌的胡铁花,早已算准了她的出手。

他的刀锋早已先在那里等着她了。

九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经验太少,出手的判断不正确,只道对方已将自己使出的武功招式摸透了。

她心里暗暗吃惊,变招更不如方凌厉流动。

胡铁花大笑道:“招快而无力,气怯而不勇,这样的武功,也敢在我面前卖狂,若非我怜香惜玉,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,早就变成葱花了。”

他这“葱花”两字当真用得妙极,楚国香听得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,但他也知道胡铁花这并不是在吃豆腐或开玩笑,而是在故意激怒对方,这“攻心之战”正是老江湖们常用的手段。

九妹江湖不老,自然难免上当,脸都气红了,她求胜之心一切,出手就更难保持冷静。

胡铁花以一对四,刀光如云炼,居然又占了上风。

忽然间,又是一声惊呼,又有一人退了下去。

戴独行也大笑道:“小心些,若非老夫不愿以大压小,你这只春葱般的小手,就要变成葱油过了。”

胡铁花笑道:“妙极!妙极!刀斩葱花,棍打葱油饼,只差黄老爷子的剑挑菊油鸡了。”

黄鲁直却沉声道:“你们年纪太轻,临敌经验不足,心浮气躁,再打下去,必有伤亡,还是快请你们的宫主出来吧!”

楚留香暗叹道:“此人果然是温良君子,诚实不欺,看来这“君子剑”三字,倒的确是名实相副的。”

他心里更焦急,因为他知道‘神水宫’雄居天下,必非徒具虚名,这些弟子的武功已算一流身手“水母”阴姬必定更有惊人的绝艺,她一现身,局面必定要大为改观,怕是凶多吉少。

但“水母”阴姬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现身呢?

就在这时,楚留香忽然感觉到平静的湖水中似乎有了湍激的水流,他约两条腿已隐隐感觉到一种压力。

这种感觉极轻微,换了任何人都不会觉察,但楚留香身体毛孔俱可呼吸,感觉之敏锐,非任何人可比。

他身子立刻潜入水中,向左面一块巨石后的空隙挤了进去,全身缩骨,比他平常的体积至少小了三分之一。

他出生入死,这一生中所冒的险,比平常一百个人加起来都多,若非他反应快,应变更快,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。

这一次,他这种超人的应变能力又救了他。

他发现就在他右面的那块巨石已在移动,他腿上感到的压力,就是这块巨石移动时推动水流所造成的。

他若还没有躲入这空隙里。,两边的巨石就要将他夹住。

巨石既存移动,湖底显然也有秘道“水母”阴姬的秘密,显然就在湖底,楚留香这时的兴奋,实在难以形容。

两块巨石并没有完全合拢,中间还有一线空隙。

楚留香侧着头,从这条空隙中望出去,只见一连串水泡自石后冲流了出来,按着,却出现了两个人。

这两人都穿着白色的长袍,虽然在水中,但长袍并没有湿贴在她们身上,反有如在风中一般飘动。

楚留香已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宫南燕,她的眼睛在水中看来,显得更朦胧,更深邃,也更美丽。

她拉着另一人的手缓缓走了出来,她们在水中行动,几乎就和在陆地上同样安祥而自然。

楚留香看不到另一人的面貌,只觉得它是个很高大的女子,几乎比宫南燕高出了整整一个头。

这人难道就是那神秘而可怕的“水母”阴姬么?

只见宫南燕牵着她,忽然将她的手放在面颊上用力磨擦着,目中流露出一种强烈的爱欲。

这人用另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,看来就像是一双很恩爱的情侣,绝不像是师徒间应有的举动。

这人难道并不是阴姬,而是个男的?

楚留香又看糊涂了,这时宫南燕终于已放开手,但一双充满了爱欲的目光却还是凝住在这人脸上。

这人却已转过身,楚留香终于看到了她的脸。

她有一双很大的眼睛,很浓的肩,鼻于更坚挺而硕大,薄薄的嘴紧紧闭着,显示出她是个很有毅力和决心的人。

这是张很不平凡的脸,那坚挺的鼻子使她看上去有一种慑人的威严,她的神情更显出她一向是唯我独尊,从来也没有人敢反抗她,除了神水宫主“水母”阴姬外,别人绝不配有这么样一张脸。

但这却并不像是一张女人的睑,若非她的身材很明显是女人的,楚留香几乎要认为“水母”阴姬是个男人。

奇怪的是,她并没有升出湖面,反而缓缓走到湖心,楚留香这才发现湖心有块白石,她就在白石上盘膝坐下。

她这是什么意思?

上面已闹得天翻地复,她为什么还坐在这里?

楚留香正觉得奇怪“水母”阴姬已向宫南燕摆了摆手,宫南燕也向石头这边打了个手式。

刹那间,但见一股强烈的激流,自湖心那块白石下冲起,形成了一条水柱,将阴姬直托了上去。

平静的湖面上,忽然有一条水柱冲天而起,升起三丈后,才四下溅出,就在这水柱的顶端,竟盘膝端坐着个白衣人。

星光灿烂,水柱也闪闪的发着光。

远远看来,就彷佛白衣观音自湖底飞升,端坐在一座七宝琉璃莲台上,法相庄严,令人不敢仰视。

远处的乐声已变得柔和而庄严。

所有的白衣女都退了下去,天地间彷佛只剩下了这如镜的银湖,湖上的莲座,座上的法相。

胡铁花、黄鲁直、戴独行,仰面而望,他们虽然经多见广,此刻也不禁为之屏息股栗,神魂飞越。

这时宫南燕也自湖心如飞仙般凉到湖岸,日如闪电,面罩秋霜,闪电般的目光一扫,冷冷道:“宫主法身已现,你们还不跪倒三拜?”

胡铁花忽然笑了。

他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敢笑,胆子实在不小,连宫南燕目中都不禁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。

只听胡铁花大笑道:“法身?三拜?你难道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么?”

爆南燕皱了皱眉,道:“这狂徒是谁?”

九妹抢先拜倒,道:“此人自称胡铁花,和他同来的是“君子剑”黄鲁直,丐帮戴独行。”

爆南燕冷笑道:“你们三人是否自觉武功不弱,竟敢闯到这里来?”

戴烛行仰天狂笑道:“在下等功夫虽不惊人,却也还过得去。”

“水母”阴姬忽然道:“此人是谁的门下?”

她这句话不问戴独行自己,反而问宫南燕,彷佛她根本不愿和男人说话,戴独行不禁又笑道:“我老人家出道的时候,她还不知在那里呢?你问她,她又怎会知道我老人家的来历。”

爆南燕等他笑完了,才冷冷道:“此人本是横行两河的独行盗,三十岁后,才改邪归正,投入丐帮,明虽是当时帮主吕南的弟子,其实却是吕南首徒朱明代师传艺,传授武功给他的,是以他入门虽晚,在帮中辈份却很高。”

“水母”阴姬道:“他武功是否已得了朱明真传?”

爆南燕道:“朱明号称钢拳铁掌,内力之强,掌力之厚,在丐帮中可称空前绝后,他怎么比得上,只不过他本是独行盗出身,是以轻功似乎比朱明还胜一筹,又因为他本使的是剑,所以他的棍法中揉合了“七七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”的变化,在当今丐帮中,可算是第一人了。”

她居然将戴独行的来历和武功如数家珍般说了出来,这下子戴触行可笑不出了,暗暗忖道:“神水宫弟子素来不和外人来往,谁知她们秀才不出门,竟能知天下事,看来神水宫倒的确有些名堂。”

只听“水母”阴姬冷笑道:“就连朱明,平生也不敢妄入本宫一步,想不到此人的胆子竟比朱明还大。” 展开全部内容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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