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五二 大厦将倾3

北京,恭亲王府。

北京城的夏天,不同于南方,闷热的紧。如今虽然时值九月,可这秋老虎一点儿也不比三伏天差多少,大中午的,一点儿风都没有,柳条静静地垂立着,细长的叶子被晒得打了卷儿。

鬼子六奕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,周遭几名侍女轻轻地摇着蒲扇。躺椅之前,固**主荣寿静静地半蹲在那儿,轻轻地给鬼子六按摩着小腿。躺椅之上,奕皱着眉头,闭着眼,一脸的倦容。自打开战伊始,闲赋多年的鬼子六,破天荒地再次被启用,行走军机。朝廷中,无论帝后二党,连个稍微明白点外事的人都没有,两眼一抹黑。不得已,慈禧亲自召见鬼子六,好通劝说,鬼子六这才起复。甫一上任,便奔走于各个衙门,各个公使馆,合纵连横,一个多月下来忙忙叨叨,成效先不说,可起码让大家伙明白现在是什么势头了。鬼子六懂洋务,可于兵事实在不在行。是以,他筛选来筛选去,最终将已经做了盛京将军的荣禄简拔入京,垂立御前,专门协调兵事。

鬼子六早就不复当年,不论精神头还是身子骨,连番忙碌下来,甫一歇息下来,分外的疲乏。

午后刚过,渐渐起了风,心疼父亲的荣寿取了毯子,给奕覆上。这一举动,却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奕。他睁开眼,打量了下天色,问道:“什么时辰了?下午约了老翁一起研究各地协饷,这事儿紧要,可不能耽误了。”说着就要起身。

荣寿劝慰道:“阿玛,时辰还早着呢,您再多歇息一会儿。”说话间,愈发心疼自个儿父亲,不禁叹息道:“阿玛,您这又是何苦呢?朝廷上的事儿,自有当道诸公出力,您都淡出好些年了,这么不顾身子骨图的什么?老佛爷也忒欺负人了,用不着了就圈起来,用得着了就巴巴把您招呼过去。这叫什么事儿啊。”

望着荣寿关切的眼神,奕只是摆摆手,良久才道:“闺女,你阿玛沉浮几十年,这点儿道道早就看明白了。我那老嫂子这会儿用我,回头战事一结束,我还得乖乖圈在这府中。论手腕,当今天下,就没人儿能玩儿的过我那老嫂子。”

“那您累死累活的图什么?”荣寿追问道。

“图什么?”奕苦涩一笑。“你阿玛还能图什么?权位?我那老嫂子就不是个容人的主儿,这会儿用完回头就得来个卸磨杀驴。闺女啊,你也老大不小了,京城里旗人什么德行,这么些年你心里也有数。北洋老李说的没错,这大清就是个破房子,全靠着他老李一人来回裱糊。加上朝廷里那帮清流一顿吹捧,****,大清这才能支撑到现在。可如今,老李多大岁数了,还能支撑多久?远的不说,这场战事能不能支撑下去都两说。到时候,老李一倒,大清败给了小日本,其余列强一瞧有便宜,蜂拥而至,这大清就得玩儿完!”

荣寿吃惊道:“阿玛,有您说的那么严重么?前些日子,往来电文不是捷报频传么?说叶志超在朝鲜先战牙山,再战仁川,杀了上千的小日本。”

奕正要端起旁边的茶碗,闻言,停了手,嗤笑道:“捷报?姥姥!哪儿有打胜仗还一路北退的?好家伙,打得日军破胆,而后自个儿一路退了几百里,现如今都退到平壤了,这也叫胜仗?他叶志超没全军覆灭就不错了!”

荣寿略一思索,便明白其中道理,皱眉道:“既然如此,朝廷上怎么没人看出来,阿玛你怎么不戳穿?”

奕品了口香茗,润了润嗓子:“这事儿只要不是个傻子,都能瞧出不对来。大清,还有几个明白人。旁的不说,就是递捷报的老李,他早就心中有数了。可心里有数又如何,这事儿能挑明么?戳穿了,大损民心士气,他李鸿章也得不了好。皇上没兵,这打仗还得靠着老李,这时候皇上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”

荣寿沉默了,那头奕却自顾自地说道:“所以啊,大家心知肚明,都不挑明,反倒嘉奖叶志超。皇上是指望着老李能感恩,回头好卖命啊。其实也用不着旁人说什么,老李自个儿就得拼命。朝鲜可是北洋地盘,小日本这次矛头直接对着北洋来的,老李能不卖力?”

正当此时,外头奔进来一名管事,垂着脖子,走到近前,低语道:“王爷,盛京将军荣禄递了帖子求见。您看?”

“荣禄来了?得,赶紧让进来吧。”

“喳。”

管事儿转身去了,没一会儿,引着一脸风尘的荣禄进了花园。

荣禄三两步走上前,抖了抖马蹄袖,一个千儿扎下去:“啊哈荣禄见过王爷千岁。”

奕不耐道:“荣禄,甭跟本王玩儿这套,赶紧起身吧。”转头又吩咐人:“给荣大人拿一墩子来。”

“喳。”

荣禄应了一声,依旧恭谨着,不失半分礼数,小半个屁股碍着墩子坐了下来。

“荣禄,调你入京,知道什么差事么?”

“回王爷,奴才一早就知道了。随王爷架前参赞军机。是以,奴才甫一到京,就先到王爷这儿讨教来了,万事还请王爷吩咐。”

奕心里嗤笑一声,很是对荣禄不屑。荣禄这人跋扈乖张,早年也是因此被罢了官职。后来散尽家财,走了太后老佛爷的门子,这才重新起复。荣禄还贪财好色,领兵的本事也就马马虎虎。若不是如今旗人凋敝,实在找不出比荣禄更知兵的,奕也不会矬子里拔大个儿,将荣禄调入京师参赞军机。

奕询问了一番辽东各地战备情况,二人对答一番,话渐渐说开了。要说荣禄的盛京将军当的够窝囊的。辖区之内,先是存在一个他管不了,而且他也不敢管的关东军。而后战事一起,奉军奉令大股入朝增援平壤,这荣禄彻底成了光杆司令。手底下除了亲兵,再没有可以指挥的兵力。奉天防御,又是重中之重,荣禄忙了十来天,也没忙出个头绪。正抱怨着呢,一纸圣谕,调他入京参赞军机,算是把他挽救了。

荣禄初来,实在说不出什么,二人谈论一番,奕就要端茶送客。荣禄起身,刚要离去,却被奕叫住了。“荣禄,何绍明的关东军最近如何啊?”

这句可有可无的话,问得荣禄身子一震。转身抱着拳头,好半天才道:“六王爷,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……”

奕直接白了他一眼:“废什么话,有话痛快点说,别婆婆妈妈的。”

荣禄应了一声,低头组织了下语言,这才道:“王爷,他何绍明可不是善茬啊!不瞒王爷,奴才亲到辽阳视察一番,竟然发现,除却赴朝一师,关东军营内还有两师兵力,这么一算关东军上下将近五万人啊!而他何绍明却瞒着朝廷,根本就不报备!还有,有传言,何绍明瞒着朝廷私自借兵美国。压根儿就没把朝廷放在眼里!奴才走访辽阳,发现辽阳各地衙门一早就被架空了,大小官吏都被关东军闲置看管,自个儿另搞了一套班子。王爷,依着奴才看,这何绍明所图不小啊。”荣禄总算找到了发泄怨气的地方,一股脑地将所见所闻,添油加醋说了出来。临了还拿关东军不留辫子这事儿好通说。

荣禄是够委屈的,堂堂盛京将军,朝廷一品大员,竟然管不了一个小小的提督。更可气的是三番两次在人家那儿吃瘪。

痛痛快快地倒了苦水,说了不少何绍明的小话,荣禄心满意足地走了。花园内,又剩下鬼子六父女二人。

望着荣禄远去地身影,荣寿不屑地撇了撇嘴,道:“何绍明练兵早就得了圣旨,圣旨上说的明白,五年练三师新军。荣禄准是跑过去占便宜,结果吃了一鼻子灰。这荣禄可真小肚鸡肠的。听他这话说的,好像何绍明如今就是第二个李鸿章一般。”

奕此刻坐在椅子上,依旧沉思着方才荣禄的话。良久,道:“战事吃紧,我倒希望多几个李鸿章出来替朝廷多分担一些。起码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。风雨飘摇几十年,大清,再也经不起折腾了。可怕就怕……”

“阿玛怕什么?”

“怕就怕,真如荣禄所言,何绍明不是第二个李鸿章,而是第二个曹操啊!”

鬼子六语重心长的一句话,震得荣寿呆了好半晌。仔细一琢磨,拥重兵,自备饷,不尊号令,心思差点儿就是个李鸿章,但凡有丁点外路精神,那可就真成曹操了。辽阳统属于盛京,虽说是龙兴之地,可再怎么说也是口外。少有人问顾。就是何绍明如今的名气,也是因着那次抗命奔袭汉城,讨了个天大的功劳,这才走进众人的视线。几年下来,何绍明折腾成什么样,有什么打算,根本就没几个人知道。值此国战之际,真要出个曹操,那大清离亡国不远了!

荣寿思虑了半天,这才劝慰道:“阿玛,再怎么说何绍明也是个旗人子弟,哪儿有自个儿反自个儿的道理?再说了,凯泰那小子一直跟在何绍明身边,凭着跟女儿的关系,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,早就知会了。您多心了。”

鬼子六颓然摇了摇了,说不出的落寞:“但愿吧。”

‘轰隆’一声,惊雷划破天际。奕抬头,但见从西北方向卷来滚滚乌云,眼见着,将本是耀眼的日头遮了个严严实实。须臾间,狂风大起,电闪雷鸣。

奕撑着椅子,缓缓站起身,沉着脸色,望着远方,道了一句:“天……要变了。”

此刻,远在九连城的何绍明,根本不知道北京城正有一对父女揣摩着他究竟是李鸿章还是曹操。若是知道了,他肯定会嗤之以鼻。他何绍明就是何绍明,李鸿章自嘲是个裱糊匠,他何绍明不是,也不愿意是。他就是何大锤,将这满目疮痍的江山砸个七零八落,而后全盘推倒重建。

他一直为此努力着。当初去美国寻找资金,更大的目的,就是要网络一大批有识之士。因此,振兴社诞生了。这个小小的组织,几年的时间逐渐发展壮大,早已今非昔比。

如今振兴社,以旧金山为中心,菲律宾为试点,辽阳为最终目的地,蓬勃地发展着。

一批又一批的国内学子走出国门,走向广阔的世界。更多的海外华侨青年,又走进来,悄悄地,改变着关东军上下的思想。

一支五万人的军队,全近代化装备,已经是对面日本人的大敌。而更恐怖的是,这支军队已经经过初步民族解放思想的洗涤。

战事一起,振兴社上下立时运作起来。抢在日本封锁渤海之前,大批的粮食物资乘船运抵牛庄,而后车拉马驮运往辽阳。如今,关东军的资源储备,足可以维持三个师进行两年高强度的作战。兵精粮足,上下官兵一个个擦拳磨掌,嚷嚷着要教育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日本。

日军的战斗力,在警卫营回返之后,参谋部立刻进行了简单的评估。就算抢占景福宫的日军大部分是海军陆战队,缺乏火炮支援。可给日军加码后得出的结论,依旧是乐观的。参谋部认为,关东军的战斗力,至少是日军的一点五倍。当然,这只是单纯的战斗力,抛却军心士气这些主观因素。

可这足以安了何绍明那颗惴惴不安的心。

这会儿,他就站在山岗上,看着陆续开赴过来的关东军第三师一部,颇有些意气风发,指点江山的味道。甲午开战月余,该准备的都准备了,如今,就要到见证自己这支蝴蝶够不够强大的时刻了。

旁边的秦俊生有感而发道:“大帅,下官有时候也有些恍惚。想当初咱们刚到辽阳,就那么点儿人,几年折腾下来,楞是弄出这么大个阵仗。有时候想想,还真不敢相信啊。”

话说完了,何绍明却没反应,这位老先生这会有魂游天外去了。

看着何绍明愣愣出神,旁边的秦俊生小意道:“大帅,您琢磨什么呢?”

何绍明回神,嗤笑一声,指着西南方向:“大东沟。那儿……一场悲剧就要上演了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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