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记

初中、高中、大学……中国近代史都是亿万学子们的必修课。中国近代史内容丰富,头绪万千,但戊戌变法始终都是各级教科书中的“重头戏”,道理显而易见,正如梁启超曾经指出的那样,“戊戌维新虽时日极短,现效极少,而实二十世纪新中国史开宗明义第一章也。”

我之热衷于学习、研究戊戌变法,并非始于学校,而是始于孙家鼐。孙家鼐是有清一朝,在我的家乡安徽省淮南市寿县出生,也是江北广大地区唯一的一名状元,官至武英殿大学士,声名显赫,各种传说故事很多,一直是家乡父老教育子女“好好学习、天天向上”的生动教材。当年在家乡读书的时候,教科书中讲到戊戌变法,都是围绕着康梁展开的,只有讲到京师大学堂时才提及孙家鼐。因为正阳中学与孙家鼐家相距不过30公里,有些学生还是孙家鼐家族的后代;平息捻军时期,孙家鼐多次来到淮河中枢正阳关,协助“吏治、战绩为安徽第一”金光筯指挥战斗。所以,历史老师一讲到有关段落,就会抛开课本多说几句,中心思想是,孙家鼐虽然创建了京师大学堂,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为北京大学(北大,那可是当年老师激励我们高考的首攻目标啊),但是,戊戌变法失败,“六君子”被砍头(几年前,我才考证出,林旭去北京担任军机章京前,曾随他的岳父沈瑜庆在正阳关安家,并生活了一段时间。遇难后,贤妻、才女沈鹊应在镇南大堤给林旭设立灵牌,祭奠哭灵。沈瑜庆是两江总督沈葆桢的四儿子,时任皖北督销局总办,四品衔。详见《三生有幸再结缘——林旭与沈鹊应的凄美爱情》,《名人传记》上半月,2014年第5期),康梁被迫流亡海外,一些支持维新变法的官员也都受到了疯狂迫害,只有他毫发无损,仍然受到重用,可见他是一个城府极深、老奸巨滑的投机分子。课堂上教的与父母们说的互相矛盾,让少不更事的我们真分不清孙家鼐是好人还是坏人,该批判还是学习。

1979年8月,我考入海军飞行学院,插上翅膀飞出家乡,从此,便在山西、辽宁、河北、江苏、北京、山东等地生活,一任命运的安排而遨游四方。在不同地区,境遇虽然不同,但只有一样不变,新华书店是我最爱光顾的地方,遇到有关孙家鼐的图书资料,不管贵贱,都会买下来,当时并没有什么企图,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这个“城府极深、老奸巨滑”的老老乡。1997年夏天,我回乡探亲,一位老同学送给我一本寿县人民政府主编的《中国历史文化名城:寿县》,书中有一张孙家鼐晚年照片,给我留下深刻印象。那个时候,我已经转业,人生志向也由从政转变成为当一个文史学者型作家,发表了许多题材、篇幅不等的新闻、文学作品和理论文章,有时一年见报二百来篇(当然也有一稿数投的)。因此,我读完《中国历史文化名城:寿县》,便产生了研究一下孙家鼐,给他写点东西的念头。从此,就开始进行有目的的收集、研究,重要史料,还做了学术卡片。一晃10年,投入无算,却只字未写。2006年夏天,我再次回乡探亲,另外一个高中同学用摩托车驮着我,专程去柳树茔子寻访状元坟:孙家鼐墓。结果大失所望。孙家鼐墓**然无存,早已变成一片绿油油的稻田!我仿佛是受到强烈刺激:再不给孙家鼐写一点什么,孙家鼐这个人名字很可能也会烂在稻田里。

从何处动手呢?我毫无头绪。好在,那些卡片还在。我翻出卡片,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组合,细细阅读,意外发现,戊戌变法研究中,不少观念值得商榷:晚清政柄,实权一直握在慈禧太后的手心里,光绪帝始终是个傀儡皇帝,怎么会发生“戊戌政变”?京师大学堂是戊戌变法中唯一幸存的重大变法成果,其对于中国教育的近现代化转型具有奠基石作用,而一些名头颇大的专家却罔顾史实,不做深入细致地研究,用阶级斗争的眼光取代严肃、认真、客观、科学的历史研究,粗暴地将其定性为“帝党中的‘右派’”,打入另册;康梁(主要是康有为)一直被认为是戊戌变法的领袖,但是,他的低等身份,能够有如此巨大、影响全国的号召力?他在变法中到底起了多大作用、扮演什么角色?

带着这些问题,再做思考,又发现,教科书上关于戊戌变法的一些定论是站不住脚的。国内的教科书,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,似乎可以理解,但海外著名的教科书,为什么也是漏洞百出呢?以著名学者、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历史系主任、荣休教授徐中约的巨著《中国近代史》为例,在《1898年的维新运动》一章中,徐教授写道:“礼部尚书孙家鼐被任命为协办大学士,协理京师大学堂。”很显然,这句话就有两处“硬伤”:其一,戊戌变法期间,孙家鼐是吏部尚书,吏部与礼部根本不是一回事;其二,孙家鼐是首任管理京师大学堂事务大臣,身负创建变法“天字第一号工程”京师大学堂的重任,兼管全国的新式学堂,而不是什么“协理京师大学堂”。

由此,我下定决心,集中两年时间,在研究清楚戊戌变法有关问题的基础上,完成了30万字的、史料性与可读性较高的《孙家鼐创办京师大学堂风云》一书,并于2008年8月,在人民出版社出版、发行;在完成书稿后,我意犹未尽,将研究心得撰写成若干篇论文,陆续在《中国教育报》、《北京日报》、上海《社会科学报》和《江汉大学学报》(人文科学版)、山西《文史月刊》等20多家报刊上发表,有些论文还被《中国近代史》(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)、《中国剪报》、《文摘》(光明日报社主办)等多家报刊转载,产生较大影响。同年10月,我到北京红螺寺,参加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与中国人民大学清史所联合举办的“纪念戊戌变法110周年学术研讨会”,并做了专题演讲和学术交流。

现在是一个信息爆炸时代。我认为研究学问要各习一经,反对研究者四面出击、成为“百科全书式”的“专家”。这些年来,我研究《史记》,主要是学习、借鉴司马迁的写作经验,指导自己的创作实践(并不为了写论文);研究纪实文学理论,也是希望推进当代文学的发展,提高自己的写作能力;研究戊戌变法,可能是我唯一的学术色彩较浓的研究方向。而且,通过研究,我悟出了一个道理,纪实文学是运用文学笔法再现真实的人物、事件;戊戌变法及史学研究,则是运用逻辑推理方法来探索历史发展规律,两者的前提,都是一个真字。真善美,真是参天大树,善、美只是参天大树上绽放的花朵。文学与史学研究,不经意间,却在戊戌变法研究中殊途同归,这与我的追求恰巧一致,不能不说是水到渠成,天公作美。后来,我又在光绪三十三年到民国十一年间重修的《寿春余氏宗谱》里,见到了祖上曾在状元府担任私塾先生、余孙联姻等记载,更加感到,冥冥之中,一切皆有缘!

本书并不想像个老学究那样,皓首穷经,咬文嚼字,在一些枝节问题上喋喋不休,耗费精力,而是希望就事论理,探索并践行自己倡导的“回到历史现场研究历史”新方法。通过授人以渔,使读者了解、掌握一个鉴别史学真伪的理论武器,从而在庞杂的史学读物中,进一步看清“戏说”、“自说”和“纸说”的真面目。当然,我也希望借此作抛砖引玉,得到大家的批评指正。

拷问昨天的假,留下今天的真,应该成为我们这一代学人坚持不懈的学术追求!

2009年2月19日于大连“一颗印馆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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